三點十二分

從電腦裡面整理出一篇從前大一時寫的文章，
現在看來，還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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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點十二分

「喂，我們要什麼時候出發?」
「你先睡一會兒我會再叫你啦。」
真是的，要和我一起熬通宵坐夜車也不稍微養精蓄銳休息一下，竟然還在打電腦，果然是搭夜車的新手。

記得自己剛上大學時的模樣，純純的、土土的。第一次離鄉背井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唸書，難免有些不習慣，才一個多星期，就急忙地想要回家看看家人。那天晚上，準備好了簡單的行李，興高采烈地準備要回家，但是，命運實在做弄人啊，竟然在我的第一次返家時發生了遺失錢包的慘劇，雖然裡面的錢不是很多，可是也足以讓我無法回家。那天我把稍早走過的地方都尋遍了，還是找不回錢包，儘管如此，我仍然歸心似箭，克服了萬難決定回家去。深夜時分，即使沒有公車與摩車可以代步，我倒也瀟灑地從學校走到了火車站，當時甚至對於學校與火車站的距離，沒有什麼概念，只知道大概的方向而已，現在回想起來，還真覺得自己體內必定流著冒險的血液。看準了時刻表上三點十二分的火車，我，準備返家嘍。心裡擔心錯過了火車，可能就要當個露宿車站的遊民，等待清晨的車才能回去了，不管那麼多，只管趕快走到車站。

人們總是說，第一次真好，這次的經驗裡可充滿了許多第一次，第一次掉了錢包，上大學第一次返家，第一次自己坐夜車，還第一次深夜單獨在大街上，不知道在夜車上又會有什麼第一次呢?我似乎在心理偷偷地期盼更新鮮的事情發生。

凌晨沒有對號快車，只有傳說中「坐久又便宜」的普通車。從前聽說老一輩的人總是喜歡坐夜車，但其實說是「喜歡」，這個字眼實在用得不太恰當，應該是因為從前的環境比較沒有現在那麼好，對於時間也不是那樣的分秒必爭，才會選擇坐夜車吧，久而久之，就真的對夜車有了特別的情愫在。

上了火車後，這般特殊的經驗讓我異常的興奮，彷彿還是個淘氣的小男孩，跑到每個車廂去看看，老舊的車廂裡，沒有冷氣，忠實原味地使用電風扇，老舊的窗子，老舊的椅子，可惜的是，通常這個時候應該要再配上一杯香純且令人懷舊的卡布奇諾。

火車車廂彷彿將內外隔絕成了兩個不同的時代，現在，時光彷彿回溯到了一個台灣較早期的時代，儘管裡面的人同樣穿著頗為現代的衣服，但是他們每一個人與車廂的景緻融合的情況並不會令人感到突兀，每個人各自找到了一個窩身之處休息，大概在等待另一個旅程的開始。火車上的人比我想像得還要多，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而且都是相當年輕的人，會選擇這個偏僻的時段坐火車呢?環顧四週，或坐或臥，或躺或趴，每個人的臉上都顯露出了疲態，也許都是些返家的遊子吧，至少我是，一個呈現亢奮狀態的遊子。到了最後幾節車廂，裡面載的不是乘客，而是用來裝載貨物，大部分都是一些機車或著腳踏車，喔，對了，還有一些雞與兔子。原來，火車託運都是在這個時候進行的呀，怪不得從前好像都沒有看到火車託運的行李。

雖然說，普通車與一般對號快車相較之下，可能只有「經濟艙」的品質，不過車上標準的座位必定是以兩張雙人座的椅子相對合併成的四合一「商務型」特大號座位，你可以翹腳、可以側臥，最高境界是將相對的椅子其中一邊的椅子轉九十度，就是一張不折不扣的床了。

欣喜之餘，自然是沒有心情睡覺，找了一個「床位」坐下後，看著窗外，彷彿位子旁邊就是一台三十二吋寬銀幕的電漿電視，整個晚上我有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盯著這台電視。首先播映的是「萬家燈火」，儘管整個城市都處於休眠狀態，仍舊有許多不眠的燈光，在各地站崗執勤，守候著這塊土地，護送各地的遊子到達目的地。如果把目光集中在接近火車的燈光，就會看到無數的亮點在黑暗中，像是在播出「星際大戰」的預告片一樣，眾多的飛碟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穿梭；遠方的燈光，夾雜了一般住家的燈光與商業用的的霓虹，彷彿也在遠方向我招手；最團結的是公路的路燈，井然有序地排列，在萬家燈火中自成一格，猶如一條金龍，在黑夜中勇猛地奔馳，守護著大地。

伴著美好的「電視節目」，讓我的思路更是全線暢通，乘著暢通的思路，我遨遊在個人的小世界中，起初我還在探討研究到底為什麼錢包會掉的問題，一下子又想到學校社團的學長姐，突然間，猛然察覺自己竟然將眼前美好的情境用來想這些俗事俗物，實在有些奢侈，因此決定隨手拋開不再去想了。觀看了許久，不知不覺陶醉其中，這真是一個感性又醉人的夜晚，我的思路漸漸錯綜複雜了，一下浮現出父母親興高采烈地迎接我回家的畫面；一下子又幻想著自己在大學生活中的女朋友會是怎麼個模樣；一會兒又回想到許多過往的回憶，有兒時的自己，也有兒時的玩伴，猶如幻燈片似的，一張張片段的記憶，竟然就這般地打在我的面前。

有儘管有火車與鐵軌摩擦的聲音交替融合著電扇運轉與其他人的打酣聲，我仍然覺得這是一個寧靜的夜晚，只有我，和寂靜的大地，正在進行一場「星河夜語」的座談會，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浪漫，讓我回想起這樣多的事物。

四點又約莫五點的時候，事實上，時間早已超脫了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窗外已不再是「萬家燈火」的節目了，正在播出的是「早安你好」，現場直播北台灣清晨的美景，本來預料可以看到日出，但也許是觀察的角度與當時的地形的緣故，使得我並沒有看到日出的景象，雖然如此，從車窗裡看到的清晨，仍然令人欣喜，深藍色的夜空，穿著白色的薄紗，薄紗後面又透著銀白色的細絲，原來，是太陽公公要出場了，此時，星星與月亮尚未打烊，三巨頭的會面，猶如在為這場座談會作最後的結語。

我十八歲，我不吸煙，也不嗑搖頭丸，可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使我的意識開始消沉，眼皮開始變得沉重，我感受到迷濛如詩般的夢幻，這種感覺真是太神奇了，我不想就這樣跳脫出來，我分不清楚這是夢，還是幻覺，沒法兒再想其他事情了，只知道我不必掙扎，更無須反抗，順其自然地享受這般飄飄欲仙的感覺吧。

漸漸地，天真的亮了，總算是電影散場的時候，我真有一種剛看完電影一般的震撼，已經置身其中，久久無法抽離，不過我的理性還是克服了這一切，告訴我自己，我該下車了，再會了，夜班車。已經是六點三十三分。

即使現在，都還覺得那次的經驗彷彿發生在昨天一樣。上了大學之後，其實並不常回家，可是，幾乎每次回家都盡量選擇坐夜車回家。沒想到在一次遺失錢包的經驗，讓我愛上了坐夜車，或著應該說是愛上了寂寞，這種寂寞是毫無拘束地做自己，它讓人無須再掩飾自己內心的情感；寂寞是給心靈沉澱的休息時間，可以沒有干擾地想事情；寂寞就像是茫茫大海中的船隻，漂泊在只有自己本身的世界當中。